“动作的大师”——看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陈素真主演的《梵王宫》有感

“动作的大师”——看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陈素真主演的《梵王宫》有感
朱夏焱 孟芳 石磊/文

在河南人民中间，一提起当年“豫剧皇后”——陈素真同志的“洛阳桥甩大辩”，没有不啧啧称赞，为之倾倒的，她在《梵王宫》中所扮演的耶含烟的动人形象，更是人们无限的怀恋和思念......

陈素真在《梵王宫》中，调动了戏曲程式中唱、做、念、舞的各种形式，成功的塑造了一位多情、奔放、纯真、善良的妙龄少女耶含烟，真可谓出类拔萃、光彩照人。而使人印象最突出的是她运用了大量情绪饱满、节奏流畅，来自生活而又高度概括了的准确优美的动作和大量的真实、生动的细节表演。

陈素真同志的做工戏在豫剧界是享有极高的声誉的，她在戏曲基本功的修养上，不仅唱、做、念、打俱佳，而且文、武、生、旦不挡，是个功夫全面、戏路很宽的演员。她除谙熟旦行中的青衣、花衫、刀马等程式外，还能串演文物小生乃至花脸，这我们从她早年上演的剧目中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明，“豫剧皇后”的桂冠也即因此而得名。在《梵王宫》的表演里，我们同样也可以充分的领略到他的基本功的坚实。在该剧中，她不仅具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一张表情丰富的脸，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能传情达意。《梵王宫》里的几场“重头戏”，如“梵王宫”、“思云”、“探府”、“梳妆”和“洞房”中，身段远远多于唱和道白，有些场次仅有两三句唱词和一两句白口，有些场次，比如“梵王宫”和“梳妆”，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完全凭借演员的动作来表演。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耶含烟这个像一团火的人物是陈素真同志用动作把她塑造出来的。

其中尤以她在“思云”、“探府”和“梳妆”几场的表演，更为精妙绝伦，脍炙人口。她在这三场戏的表演中，充分显示了她动作的准确性、丰富性和现实主义的表演风格。我们先以“思云”这场戏为例，因为思念心中的恋人花云而抑郁成疾的耶含烟，在初上场时，病态弱如风摆的杨柳，而且坐立不安，眼神迷离恍惚、暗淡无光，而当她在这混混沌沌的状态下，不断模仿花云取箭张弓的飒爽英姿时，则又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忽然她的两眼放射出明亮神采，原来在她的幻觉中，“他”来了。这时，陈素真充分展开了理想的双翼，把一个若醉如痴、完全处在热恋中的少女的精神面貌，极细致、极准确地表现了出来，她用动作所描写下来的语汇是：“他来了！”——呈现惊喜；“他怎么会到我们家来呢？”——呈现奇怪；“既然来了就快快请到我的绣房坐吧。”——不知所措，羞涩万分；“你不要害羞，快请进来吧！”——在这里我们不仅通过陈素真的眼神和面部表情，窥看到耶含烟内心无法掩饰的爱慕和兴奋，而且透过她的这些表演，像镜子一样把此时花云进退两难的神态，也栩栩如生的反映出来；“你不进来我可就要去拉你啦！”......而当她按耐不住一腔的爱火扑向花云而落空时，陈素真并没有马上呈现出绝望的神情，而是首先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扑准？是不是“他”躲起来了？于是转身左右搜寻。一旦她弄明白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时，才由怀疑到失望，继而感到绝望，整个身上也像散了架一样，马上“塌”了下来。陈素真在这番表演中，动作丰富多彩，准确精当，没有留下一点“空白点”。

又比如“探府”见母一场，陈素真水袖的运用，更令人叹服。我们知道，陈派艺术的水袖功夫是很精深的，不仅在此剧中，她在其他剧目中也同样有水袖的表演，如在《宇宙锋》中，她的水袖功亦是相当出色的。这里所应该指出的是，陈素真对戏曲程式的运用，绝不是单纯的技术杂陈，而是根据人物不同的性格、境遇以及不同身份而设置的。如果说她在《宇宙锋》中水袖功的运用是用来表现赵艳荣发泄到父亲身上的满腔怒气的话，那么她在《梵王宫》中水袖功的运用，则表现了耶含烟对花母在倾诉自己胸中的一团爱火。关于这一点，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朱琳同志，把陈素真的一对水袖和世界著名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的那一双柔美的双臂比美，是有其真知灼见的。

“梳妆”一场的表演更是有口皆碑，这是全剧最动人的一场戏，人物感情的波涛发展到了最高潮。但是这却是一场一句唱腔没有，一句台词没有的长达一刻多钟的独角戏。耶含烟感情的发展此时已经达到了狂喜的地步，因为她马上就可以与心中朝思暮想的恋人见面了。一向热情、爽直、奔放、纯真而不知收敛的少女，此时处在几乎不能自持的亢奋状态。陈素真把握住了人物的这一基调，运用优美的舞蹈动作准确、真实地表现出了此时此刻耶含烟的内心冲动。尤其是当她梳妆完毕，对镜照前看后，右顾左盼时，陈素真——耶含烟则完全陶醉在自我欣赏中，我们仿佛听到她在高喊：“哎呀，你看我多美呀！”最后，由于迎亲乐鼓的催促，竟使她忘记了开门，一头碰在门板上，弄得她哭笑不得。一迈出房门，乐鼓声更加响亮，花轿似乎遥遥可见，此时她的感情波涛向更高的浪峰涌去。至此耶含烟心中的千头万绪，已不能用一般的言语和动作来表现，她就右手挥舞折扇、左手甩动大辩、双脚走着蹉步，做出各种花样，百态千姿，妙不可言。她手中的折扇合着大辨上下翻滚，宛如花丛中的蝴蝶，又恰似戏水蜻蜓，令人目不暇接，把人物内心的狂喜和整个舞台气氛渲染的淋漓尽致，每演到这里，观众总是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陈素真用舞台动作来表现人物内心复杂的情感，不仅准确、真实、丰富，而且具有严谨的逻辑性，有条有理，层次分明。耶含烟从在梵王宫遇见花云，因见到他的见义勇为、武艺高强而一见钟情，到“思云”中的如痴如呆以及到“梳妆”时的急不可待和最后一场“洞房”中的倾吐肺腑，这里有初恋时的羞涩，热恋时的痴情，有爱情得不到回声时的苦恼，也有如愿以偿时的喜悦，有柔情、有斗争，耶含烟感情发展的脉络清晰可见，而且非常符合这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在爱情过程中的逻辑。正像黑格尔评价莎士比亚的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主人公朱丽叶所讲的，在帷幕初卷时，她还是一个“完全孩子气的天真烂漫的姑娘”，可是在爱情力量的催促下，“好像一朵玫瑰突然放蕊，每一片花瓣和每一片皱纹都显出来了，又好像潜伏在心灵最深处的一股清泉突然源源不绝的迸射出来了。此前她还是浑然一体，见不出差异，还没有发展形成，现在却在一个刚醒觉的旨趣（指爱情）的直接影响下，以她的美丽丰满的显示威力的英姿，从前此那种禁锢住的精神中脱身出来......这是一点火星点燃的火炬，一朵刚由爱情触动的花蕾突然呈现为一朵盛开的花......”用这来形容陈素真塑造的耶含烟的形象发展线，是再确切也没有的了。

陈素真的表演质朴自然，丝毫不矫揉造作，像《梵王宫》这样以前被人称之为“粉戏”、“色清戏”的剧目，如果表演不适度、稍有夸张，则会显得情调不高。耶含烟的形象就不再是可爱而变为可憎、可厌的了。陈素真把握住人物的基调、严格节制自己的表演，当放则放、宜收且收，把耶含烟这个人物演的多情而不庸俗，奔放而不淫当，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可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而也就在这美与丑、真实与虚假、质朴与造作、真理与谬误的边界线上，方更能显示出陈素真的艺术功力。